这個真正的是忧国忧民:忧国忧民

  谈这個时代和那個时代“这试不得,这没法试,这代价太大了”  如果做一個这样的启蒙,就特别了不起  《人物》:你做口述历史这個事情,是不是做得越深入,越有一些真相让你无法接受,或者特别惊讶。可以让一個阅历丰富的人都感叹历史是这样,真相是这样。
  崔永元:有啊,比如说我看到了“文革”时候的揭发材料,艺术圈里面的学生揭发老师的,但是这是一個秘密材料,老师临死都不知道是谁揭发的他。现在我知道了。
  《人物》:而且这個学生后来成为名人了。
  崔永元:对,我还经常见到他。所以我每次见到他,眼神特别复杂。我没法张嘴问他这個事,但是我又觉得他现在这個疯疯癫癫不正常的状态,就是跟这事有关系,他有巨大的心理压力。
  其实我特想跟他说一句,你能不能信教呢,比如你到神父那里去做一下忏悔,或者说你看看我的心理医生,你去把心里的垃圾排挤出去。我觉得他生活非常不幸福,生活是没有质量的,这么一個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身上。所以这些资料我都封存起来不让他看,也不让我们这儿的孩子看,我怕他们嘴快说出去了。
  像我们采访的抗日锄奸团,那是一個学生组织,他杀日本人,被日本人抓住,到1945年日本投降才被放出来。然后变得比日本人还坏,又刺杀接收大员,又被国民党抓起来。然后新中国成立了,他从监狱里面出来了,然后三反五反的他又进去了,他最后出监狱的时间是1978年。他对我说,我没有少年,没有青年,没有壮年,没有成年,只有一個童年一個老年。所有时间都在监狱里面度过。
  我们听到见到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对我们自己的变化来说,就是能把现在的这种物质生活、功名利禄看得很淡。这是我们自己的收获,然后想给公众共同分享的收获,就是千万不能再来一遍。这试不得,这没法试,这代价太大了。而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它给人造成的那种心灵创伤,远比肉体的创伤难以恢复。就是一辈子跟着你。
  《人物》:你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不去开那個口?
  崔永元:我是觉得我没必要在这個個体案例上较劲,我想做的,我们能不能做一個启蒙,比如说叫运动启蒙,或者残酷运动启蒙,就是让所有人知道它不行,就像我们从小就知道摸电门就完蛋,就别去摸,别去触碰到这条线。如果我们能在公众中做一個这样的启蒙,就特别了不起,现在经常是觉得无能为力,没有办法。你矫正不了这個局面。然后能做到的就是享受孤独。你离这個尘世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你活在一個你自己认为干净的精神状态里面,只能这個样子。
  《人物》:这個孤独感,跟当年抑郁症时的孤独感有什么区别吗?
  崔永元:我觉得这個可能境界更好吧。这個真正的是忧国忧民。真的是忧国忧民的,真的是因为这個吃了安眠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还要有什么好办法,还能动员谁。
  后来我做了很多慈善,也是这样的,我从来不想说我让所有的山区孩子都能吃上午饭,我做不到,国家要想做还不一定能做到呢是吧。但是我可以做几個学校,比如我们做了6個学校,现在有两個被国家接管了,我们管着4個学校。有1500多個孩子和老师,每顿都可以吃上鸡蛋和肉。我天天在微博里面晒,我就非常满足了,非常幸福了。然后当他们来跟我说这個东西怎么持久呢,我就说咱先把这個做好,你先别想持久,别你一想持久的事,现在给孩子吃拉肚子了,我们先把这個监督、募捐、监管,把这些透明,把这些事都做好了。持久有的是方式,比如说我们现在摸索出来了,一個学校有300個孩子,吃一年不超过20万。非常少这個钱,我就把它转给企业,比如叫可口可乐给孩子加個菜,那这個企业一年出20万就行了,我们来给你监管,从账目到食品卫生什么的,用志愿者团队,不花一分钱来监管他。这样可能就能持续下去。所以我现在在微博上看留言的时候,最烦那样的话,你能管所有的孩子吗?我心说你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管这4個学校。
  我们就尝试着做一点样板间这样的工作,这可能也是唤起大家热情的一個很好的方式。
  《人物》:启蒙的一部分。
  崔永元:对。
  我不是眷恋那個时代
  《人物》:我一直有一個比较尖锐的问题,今天问了。不管你是重走长征路,还是做这么多老电影的节目,看得出来你对红旗飘飘、军歌嘹亮的年代是有眷恋的。但是同样那個年代,也是“大跃进”的年代、“文革”的年代、无数冤假错案的年代,甚至更早,可以从打AB团或者王实味开始追溯。有人可能觉得你分裂,把好的一面跟环的一面分开。你想把好的东西摘出来,这個东西太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么好的东西咱们现在怎么就没有了呢?你有那個倾向。而有些人可能觉得善跟恶是并存的,同样在那张皮上,分不开的。
  崔永元:我特别喜欢这個问题。这個问题问到点上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個问题,只是直接用这個事实来侮辱我。我觉得可能把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既然已经开始投身历史洪流,我哪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其实我觉得时代没有好坏,我不认为唐太宗比慈禧太后高明多少,其实每個时代都差不多,它的好的程度和烂的程度都差不多。我们是想告诉后人,能不能把每個时代好的东西摘出来,然后凑成一個新的好的时代。而每一個时代犯过的毛病,我们把它集中起来,清理掉,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比如说最近厕所的苍蝇,北京说不能超过俩,南京是仨,还有哪個地方是一個。我脑子里马上反应过来除四害。我想这次你用什么手段呢?你会不会又把它搞成一個运动?我现在烦运动烦到什么程度?我连运动会都不爱听。就是在我的接受概念里,最多就是活动,不能运动。运动就是失去理智了,全民无意识。
  所以我觉得我不是眷恋那個时代,把那個时代好坏一股脑全接受过来。
  我老用那個时代说事,是因为我觉得我对那個时代多少有点发言权,我是从那個时代过来的。我亲眼目睹了。你以为我不想说明朝呢?我不想说清朝呢?我没赶上。
  我问过邵燕祥,好爹认说50年代好,说你坐班车那個时候都让座,你更喜欢那個年代还是更喜欢这個年代?他说我更喜欢这個年代。我说为什么?他说现在这個年代是真不让座,谁抢到算谁的。那個年代是,他给你让了座,反过头来就揭发你,你还不知道是他揭发的。现在无非是坐不着個座位,那個时候是妻离子散。   所以我觉得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我们随便去歌颂一個时代,或者随便去诅咒一個时代,都是不负责任的。那個可能是诗歌、散文、电影、电视剧干的事。历史学者永远应该冷静,永远对社会和所掌握的史料有一個客观的态度。永远要和它保持距离。
  《人物》:邵燕祥的回答很能说明他的价值观,就是说这個时代哪怕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仍然比那個时代好。
  崔永元:我同意他的观点,我当然同意他的观点。但是他是说这個时代比那個时代好,他没说那個时代什么好的地方都没有了。得把逻辑分清楚了。这是两回事。
  邵燕祥说这個时代再烂,他也不喜欢那個时代。注意这话的第一层意思,他说到了这個时代的烂,那么,你觉得当你去采访他的时候,他说不出这個时代的好吗?当然能说出来了。你看这個微博多好,过去就两报一刊,分分钟就把你管死了。现在微博你花多大成本也管不了,就得有这种异样的声音能发出来,这就是这個时代了不起的地方。很多官员微博就让他纷纷下马,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事情。真的是每個时代都有每個时代的好,我坚信这一点。
  我觉得那些这么看我的人陷入了误区。第一,当我说那個时代任何一個好的时候,比如说我们吃的菜没有农药那时候(其实因为买不起农药),你就会说我肯定那個时代。这样一個推理莫名其妙。当一個人表述说那個时代有可欣赏之处,你就认为这個人想回到那個时代。这個太莫名其妙了。第二,我说那個时代有任何一個好的地方,你就说我否定现在这個时代?这是什么逻辑。我说我特爱听京剧,你就说我贬低书法艺术。
  我觉得那個时代骨子里不好的东西,你肯定不如我知道得更清楚。因为我做了4000個人的口述,我知道得最清楚。像我们这儿的小孩,入门课就是先看《100個人的十年》。冯骥才的,让他们先看看。我说你们谁要是有勇气,从头到尾都看下来就是好样的。基本看4篇就崩溃了。
  任何一個时代都是不完美的,但是我不允许用这個做借口
  《人物》:现在,你很清楚地知道,任何一個时代都是不完美的。这就是人类的常态。
  崔永元:对,但是我不允许用这個做借口。比如说经济发展的代价就是环境污染,我才不认呢,你都知道了你还这么做,你有毛病吗?我们宁可让经济速度放慢,也不能去污染。我是坚决反对这個观点的。
  《人物》:那么当你聚焦于现在这個时代的时候,又会看到这個时代特别让你失望的地方。
  崔永元:现在也不满意。我现在没有过去表现得那么愤怒。我觉得主要的原因是没时间了,因为太忙了,没有时间关照谁跟谁又掐起来了,哪個事表個态,有时间上微博看见了,就说两句风凉话,没时间就算了。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弄那個去了。而且我也躲了,你比如说走红毯,能不去就不去了。
  我内心特别抗拒抛头露面,有时候我因为什么面子跟人走红地毯,我都快走顺拐了,我觉得我怎么会跟他们一块走这個呢?不是一回事,我就特别不高兴。报道出来以后我一看,这说的什么呀,乱七八糟的,确实也是自己说的,但是为什么要说这些东西呢?
  我现在不太愿意接受采访,我觉得仓促之中回答媒体的提问不一定特别准确,也不一定能表达的是自己最准确的想法。我更喜欢微博,我不会打字,微博都是一個指头摁出来的,我每天微博一指禅都深思熟虑,我对那個负责,那就是我说的,有据可查,跑不了,你们宁可相信微博,也不要相信媒体对我的采访。因为像以前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一天,发出来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会特气愤,或者造一個耸人听闻的标题你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么现在就尽量地拒绝。
  《人物》:那非常感谢你接受我们采访。
  崔永元:这是我做《谢天谢地》以后第一次接受采访,三十多家媒体想访问我,我都不接受。像口述历史都懒得说,这跟别人也没关系。这东西又没钱,又没有名,又没有利,什么都没有,你跟人说什么呀?说是你的理想,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好长时间都不知道我干什么,等到现在来看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干成这個样了。以后谁再想采访我,我就跟他们说,你去看看《人物》就行了,我这些年干的这些事。
  谈生活与慈悲 找到了我心安处,有时还是会愤怒
  你跟我说什么,我都跟你比这個
  《人物》:你现在怎么看功名利禄?
  崔永元:我前天还跟我们一個孩子在说这個事。我觉得要尊重他们这种对物质的需求。但是我的想法就是有一個度。比如说别的小孩私下跟我谈心,他就说老师,这钱的问题我还是想不明白,能不能跟我讲讲。我说好,我跟你讲,你想挣多少钱?他不说,我说你说实话,不要躲躲闪闪的,我们两個私下交流。他说我想挣两個亿。好,我说我支持你这個想法,但是我现在有一個担心,就是当你挣到两個亿的时候,你可以收手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收手。我就怕你们出现这個问题,比如说你想挣500万,想挣2000万,想挣两個亿,没事,都是非常美好的理想,我们一起想办法去实现它,现在我怕的就是当你有两個亿的时候,你又改成20個亿了,你这辈子就会死在这上面。我说你看这样的人太多了。因钱犯事的有多少是穷人呢,全是富人。所以我说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生活也有一個设计比如说你生活在一個什么样的层面上,你生活达到什么样的标准,你就可以满足,当你到了这個条件的时候,你就不要为它冲锋不息、奋斗不止了。你就干点正事。
  我们这边就物色这样的人,一定要找那些又喜欢钱又有理想的人。我的人生格言就是9個字,经常重复:做好人,做好事,挣大钱。多好。什么都没耽误。
  《人物》:你现在是在花大钱。
  崔永元:我觉得是这個意思,你们看我的生活条件不差,我能从家里二楼摔到一楼,我开着那么好的奔驰车。我很体面,没有问题,就行了吗?但是呢,你跟我的一些朋友比,就是说他们在几乎全国所有的名山名水的地方都有别墅,就完蛋了,就不行了。关键就是你要不要在这個上面跟他较劲。我记得有個段子说,哪一個网站最厉害,新浪说我影响力最大,搜狐说我最有公信力,腾讯就是说我有6亿用户,不管谁说什么,它都说我有6亿用户,这是不变的。我说我跟腾讯心态是一样的,就是不管说什么,我都说我有4000個口述历史见证人的资料。你跟我说什么,我都跟你比这個,这就是我永远战无不胜的一個法宝。我希望我们公司所有的人都珍惜这個,都把它当成一個财富。这样才能活得好一点。   但是并不意味着把生活热爱得到死
  《人物》:你说你做《实话实说》主持人的时候自我膨胀得都找不着北了?你还说过,“在做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一個好人。但是我发现从1996年到2002年这6年半,我要和好人告别了。我发现我的为人越来越圆滑,已经跟我做人和我父母对我的要求越来越远了。”这個怎么理解?
  崔永元:我父母就不让我做这样的人。我父母才是典型的实话实说呢。我父亲现在85岁了,部队一辈子下来的。他是他们部队的一号首长,虽然不是個很大的部队,他是一号首长,我们家没有因为这個富裕起来,我们家跟别人家过得一模一样,别人吃白菜我们也吃白菜。所以直到现在我吃饭还是这样,吃不了什么好东西,小时候奠定的基础。部队是五湖四海的人来,所以探亲的家属非常多,没有地方住,就到我们家去住,就吃我们家的饭。他们身上有时候还会有难闻的味道,那时候人不像现在洗澡洗得这么勤,你就得接受。时间长了以后,你不会觉得那個味道难闻,你觉得暖洋洋的那种。
  直到现在我的女儿还是这样的,我的女儿还会买了冰棍要给开电梯的阿姨,要给家里的保姆,包括吃饭的时候要跟保姆坐一個桌,她要给保姆夹菜。
  她上电梯总是说阿姨好,叔叔好,她要先向人问好。有时候她不说,我就会问她,你今天怎么没说呢?她说我给忘了。我说这個事是这样,我就特别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如果你说阿姨好,是因为她坐在电梯里不容易,老在那儿给你开电梯,你表示对她的慰问,那你每天都要有这個慰问。如果你想表示你有教养,你比别人更懂得礼貌,我觉得没必要,就不用说了。所以你自己想明白你是为了什么。后来我女儿说,她想想。
  她人缘特别好,同学都管她叫崔大善人,没什么都跟她借。我对她的教育也是散养式的。我经常跟她说,我希望你能找到学习的乐趣,爸爸最遗憾的是数学、物理特别不好,我就特别希望你数学、物理特别好。咱们拾遗补缺。如果有一天你要告诉我,你不想上学了,我无条件支持你。我不会让你受这個罪。你要说你想卖糖葫芦,爸爸给你进货。我知道北京哪儿产的山楂最好。我说咱在家里搞科研,咱搞发明,咱们做无核的,加豆馅的,咱们创作很多品牌,也能让生活幸福。所以我对你的要求就是快乐和幸福。别得抑郁症。
  《人物》:现在,你觉得那個好人又回来了吗?
  崔永元:回来了。我主持了那么多慈善项目,真是特别值得。你看我摔伤了,2号还要出发,连续参加两個慈善活动。然后我跟张朝阳提出把这個搜狐的微博做成一個慈善微博,让所有做慈善的人都跑到这儿做来,因为这儿的平台好。所以现在这儿有很多做公益的,给孩子加個菜,给孩子挑本书,给孩子买双鞋,给孩子换课桌椅,请农民工吃顿饭,随手公益,都在这儿做呢。都做得有声有色的。帮助农民工、矽肺病人、流浪儿童,全都在这儿做,每個活动做都得有声有色特别好。
  《人物》:那你好人回来之后平常怎么过日子?
  崔永元:就成了一個特别简单的生活方式,后来习以为常了。当你过这种正常生活方式的时候,自己也会很舒服,我觉得被人架起来那种挺难受的。
  我坐出租车,那個司机说,不要你钱了,拉你一次不容易,好不容易碰上你了。我就要给人钱,因为你就是靠这個为生的,我说你别穷大方,你大方啥呀,你有好多钱啊?你有好多钱还开出租干什么?
  比如我开车跟人撞车,只有一次,因为对方态度太蛮横了,由他来负责任,因为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其他的所有的撞车都是我负责任。
  《人物》:你车技太差了?
  崔永元:他追我尾,明摆着是他的事,但是我也不要求他有任何的赔偿。因为我是那么想的。
  《人物》:你才是崔大善人。
  崔永元:当你成为一個公众人物的时候,你占用了很多社会资源,所以你得回报。这個事最好就是官事宁人,因为你不知道后面开车的人是個什么状态,也许他很窘迫,他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你何必势大力粗地跟他说個究竟呢。我开车的时候,经常人家剐了我的车,我都摇下来玻璃问有事吗?没事,好,走。你不用管,都是这样。
  然后我晚上回家的时候,看两個人打架,拿着铁棍子要动手,我就马上拦在中间不让打。怎么回事儿?就是一個追了一個,拿手电照也没什么问题,然后这個人要走保险,那個人要赔现钱,这個人说我非要走保险,那我跟你去你们家吧,你凭什么去我们家,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啊?然后就拿铁棍子要打。然后我就拦住了,说先别打,听我说两句话,这一棍子下去,可不是几百块钱的事了,这可是天大的事了,这两個家可都得担着,不就500块钱吗?我出。咱们别打了。然后我把这500块钱出了,那個出租车司机很高兴就走了,他走了,我也走,然后那個人追上我说对不起,崔先生,还能让你出,我把钱给你,我说不要,你留着吧,给你吧,你留着记住这個教训。你看你能出这500块钱,但是你干吗要拧着,酿成一次事故呢?刚才我要不出手,可能脑袋就裂了,何必呢?然后就走了。
  我会半夜两点钟、三点钟开着车回家,一看路边有個人,过去,摇下玻璃来,上哪儿,顺路我拉你。他们有的不认识我,说你是不是开黑车的,我说黑车哪有这么好的车啊。然后很舒服心里。其实你也能体会到幸福感。
  但是并不意味着把生活热爱得到死。看到一些不公平的事就要挺身而出,就得敢说,别人害怕你不怕,就要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昨天他们告诉我一個事我又愤怒了
  《人物》:还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乡村教师的。你怎么会选这么一個群体做这样一個公益活动?
  崔永元:我是2006年走长征,去了一些学校,去了236個学校,我亲眼看到了这些乡村教师的工作,然后有一些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甘肃会宁,我去一個乡村教师家,他家里有一個彩电,还挺大的,但是他们的教室是一排平房,两间房子,非常穷。然后我说你怎么会有彩电,他说这個彩电是别人捐过来的。我说为什么不放在学校,放在你们家。他说放到我们家是我们家出电费。
  那個时候忽然觉得你看我们城里人验收标准多肮脏,当我们看到乡村教师家里有一個彩电,首先想到他给贪污了,没想到他心存善良。我问他们年工资,他一年两百块钱,其他是这一家给点粮食,那一家给点粮食。他们家春种秋收的时候,学生家长帮帮忙。就这么一個状态。这個老师非常让人尊敬,但是听他们讲课的时候不敢恭维,他们知道得太少,有的讲的都是错的,所以我就想办这個乡村教师培训。一开始我总想怎么帮助这些孩子,后来我想帮助不过来,太多了,但是你要帮乡村教师。明白一個人,就能管好几百個人。今年做到第六届,今年做第六届就融入了新的管理理念,叫全民慈善。我希望你们跟踪一下非常有意思。组委主任是我们长征一個队员,两個副主任,是中学生,所以我们这次完全是旁观者,由他们三個人来组织实施。   《人物》:你就负责给钱。
  崔永元:我负责给钱,还说尽量不花钱,我说第一届培训花了100万,第五届培训我们只花了27万,第六届培训我们希望只花15万。
  《人物》:怎么这样省?
  崔永元:因为所有地方都不要钱了。
  《人物》:社会各界支持。
  崔永元:对,你去参观哪儿,到哪儿吃饭,大轿子车,住宿什么都不要钱,到医院体检都不要钱,这就叫全民慈善。我觉得它的意义特别大,以前我们是花100万培训1100個乡村教师,现在围绕着一個乡村教师至少出现10個城市志愿者,这样就可以培训1000個人,双向培训,特别好,我们现在就想推广这個模式,去年第五届做得已经比较像样,第六届我相信会做得更漂亮。
  《人物》:那么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了,当时出现了官员和校长顶替乡村教师的情况。(2011年8月崔永元在微博上曝光9人冒充乡村教师,参加由崔永元公益基金会举办的乡村教师培训班。这9人来自黑龙江省北安市和伊春市,任教育局副局长、主任和小学校长等职务。)9個,都是出现在一個省份吗?
  崔永元:对,因为培训的都是在黑龙江的乡村教师。昨天他们告诉我一個事我又愤怒了,我本来要发微博,后来他们拦着我,没发,因为还没有落实,据说一個省的相关部门的官员回答是,不支持,不鼓励,不阻拦。本来就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对不对,现在我帮你干,你还不支持,不鼓励,什么意思。我觉得现在都这個时候,官员这样表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才不信,你看我犟劲又得上来,非得掰清楚。因为现在到我这儿是过了两道手的消息,我不敢确认,我等当事人回来要问他,姓谁名谁都给我搞清楚,几月几日,几点几分,分分钟就叫板,不是你下岗,就是我下岗。
  《人物》:黑龙江那個事叫板有几個。
  崔永元:全都撤了,9個人全都撤了。
  《人物》:他们已经花了相关的钱。
  崔永元:全部追回来,一分也没少。
  《人物》:再一個问题我想请你解释你的微博签名,“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胡适(老崔与腾讯博友共勉)”。我觉得你好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跨过了某個边界,然后就决定往前走,是一個什么样子的边界?
  崔永元:反正中年就是不惑,四十不惑。有的事明白,有的事不明白,拣明白的事干。小事糊涂一点,大事绝不松手,原则问题绝不松手。所以你看某些方面发现我变得特别平和,但是像那种原则问题,比如说像类似这個官员这样的问题,这是绝不能含糊,都不会打听你后台是谁,你姐夫是谁,你表哥是谁,才不管,我一定要跟你掰清楚,因为这种事祸国殃民,如果这样的人坐在位置上,太吓人,一個省的教育都没救了,所以要很直接地把他办下来。
  谈价值立场与几個人喜欢周立波,观察司马南,欣赏柴静
  周立波就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人物》:你做口述历史,动员社会资源来做这個事情,两亿的资金大家就给了你。你觉得你個人有什么特质能得到大家的信任呢?
  崔永元:特质就是不追求商业价值,如果他们都知道我天天私下里挣钱,改善自己生活什么的,肯定不支持我,你们家那么多钱你为什么不拿出来,非逼我们拿出来。但他们知道我是干在前面,我把拿出来的钱都扔在口述历史,全都扔这里。
  所以周立波跟我说,哥哥你不能这样,这個不对,还有一個家,你得维系。他说你这样,从今天开始,从你认识我开始,你再不许把自己钱往公司里扔,我给你解决公司的问题,你自己挣的钱自己留着。让我很感动。
  《人物》:很多人觉得你和周立波不搭调,现在听来你们俩的关系非常融洽。
  崔永元:非常好。我也没想到我们关系会那么融洽,我们俩是好朋友。你要是跟他近距离地一起生活三天你就把他看個底儿掉,这個人非常好打交道,他的优点、缺点全在桌面上,所以不用提防他。他是非常简单的一個人。非常可爱。特别可爱。
  我们俩一谈都谈到凌晨四五点钟,就是谈世界观,谈人生谈什么的。他那個思路有时候跟我们不太一样。比如说弄了好几千万做慈善基金,我们那肯定是帮助困难的人。但是他想培养精神贵族,他说我要在各個学校挑这种气质本来就挺好的,给他们奖学金,让他们一到暑假就去巴黎,就去伦敦,看世界上最好的演出,看世界上最好的博物馆,从精神气质上去培养他们。
  《人物》: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崔永元:我当时说的话跟你差不多,我就说慈善基金应该帮一些弱势群体。他说帮弱势群体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人培养精神贵族,培养一個贵族得三代,所以我得为国家培养一些贵族,不能都是邋遢的一些人。
  《人物》:他觉得他是一個精神贵族吗?
  崔永元:他觉得是。后来他去了一次云南,到一個小学校,给那個小学校换桌椅板凳、送猪肉什么的,他拍了录像,拍完录像就给我看。他那一段时间人都瘦成这样了,他看了孩子的漏雨的教室,看破桌椅板凳,看孩子吃的东西,还说什么世界第二,世界第二还这样,还老号称世界第二。他受刺激了。他就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影像里也哭,跟我看的时候也哭,然后就问我你为什么不哭?我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哭,我看过将近300個这样的学校,《长征》的时候我一個学校一個学校去看,所以我做了基金专门帮这些人,你好像第一次看到这個,你当然受不了了,以后看得多了你就受得了了。
  我觉得他的问题是对这個世界,对这個社会,尤其是对媒体缺乏信任,老是反应过激。比如说他给我打电话说哥哥我实在受不了了,你知道么这今天成头号新闻了。我说肯定不是头号新闻,要头号新闻我肯定知道了,比如说微博里有個人攻击他了,对他来说这個就是今天最大的事了。我就告诉他这個不是多大的事,明天这個事就过去了,你把今天晚上忍过去,他就忍过去,第二天那事就过去了,没有那么严重。
  《人物》:你在他婚礼上调侃他的那段视频传播甚广,很多人觉得你有意去砸场子。
  崔永元:他之前说一個媒体都没有,我一进去就发现有摇臂,我说哥们儿,摇臂都在这儿。他说咱家录下来当资料用的。然后我就说得很过分。好多熟悉的朋友都说不过他,老被他欺负,都指望我来给他们报仇。后来这個视频传到网上我挺不高兴的,我不知道谁传的,就像我们内部晚会在网上曝光似的。最让我感动的是周立波给我打电话,他说哥哥,上海东方卫视要播出这個,你同意吗?我说天啊,应该问你,你同意不同意。他说我没问题。到今天为止他也没有对这件事情说一個不字,没有说我过分不好什么的,所以觉得他的肚量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大。你换一個人试试,当场就急了。   《人物》:前两天在网上他和王小帅的那個视频你看了吗?
  崔永元:我说他了,这個玩意不好。他说我跟王小帅很熟。我说熟也不能这样,因为你们俩谈的是艺术评论,这個不能做人身攻击。两回事。
  他一年捐8000万。我一直觉得他骨子里是挺好的一個人,挺善良,我愿意跟这样人打交道,也不愿意跟两面三刀的人打交道。
  他的特点很好玩,就是他从来不会认错,但是他要觉得你说得对,他会悄悄地改,但是他也不认错,是这么一個人。
  反人性,反人伦,这就不可以
  《人物》:你短信里说上期我们杂志上司马南怪怪的。
  崔永元:上期《人物》杂志我看了。司马南,我觉得他怪怪的,挺不可理解的,他让人理解不了。
  《人物》:是他的政治立场不可理解还是他的行为方式呢?
  崔永元:我老是有那种好的念头,比如有时候一個人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坏,他就把它说得特别过头,这是一個智慧。我总是那样想他。后来发现不是,比如说他对朝鲜这個事的态度,就已经过头到了无立场的态度。那天忍无可忍我就在微博上反击他了,他甚至觉得朝鲜军人绑架中国渔民都是有道理的。我觉得这什么道理都没有了。
  《人物》:你真觉得他无立场?他立场鲜明,司马南现在是一個鲜明的标签。
  崔永元:我觉得当我们到这個年龄再谈立场的时候,肯定就是非常稳定了,比如说有人喜欢朝鲜模式,或者别的什么模式,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不反感。这個社会越开明,越允许每個人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
  但是我觉得它有基础,比如反人性,反人伦,这就不可以。就像你喜欢什么人你也不能喜欢纳粹一样,对吧?我这里以前有一個墨索里尼的烟斗摆着展览,后来西方人来看的时候他们就特别反感,然后我就给撤掉了,为什么,因为那上面有纳粹的标志。在西方纳粹是违法的,你把头发剔成一個纳粹的标志,那就抓你,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前一段在腾讯上转发了一個微博,“其实纳粹两字并不是贴在脸上的,而是在被洗过的大脑沟回里”。结果有差不多60%的网友说纳粹有什么不好?这個看得我毛骨悚然,我觉得这没有讨论的余地了。
  《人物》:你现在再次遇到司马南,还是会有原来那样的一個紧密无间的、很铁的、兄弟般的感情吗?
  崔永元:我估计会的,我想我会那样做的。
  《人物》:你不是以观念和立场来区分朋友?
  崔永元:第一是当我做了10年《口述历史》以后,我发现政治立场这個说法很微妙,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第二,如果你觉得你的观点是对的,你总能有办法让对方信服或者认同,如果你的道理永远没法让对方信服或认同,它只有两個原因,第一是你的道理不大站得住,第二是他真疯了。所以我觉得,如果我把他当做一個朋友,我会不断地做这個尝试,尝试了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物》:能不能这样理解,第一,你这個做法是基于对人的复杂性的理解,第二你觉得最后真相、真理会改变一個人的看法?
  崔永元:我希望是这样。因为我们看到太多了。你看我们采访的这4000多人,平均年龄85岁以上,最大106岁。然后大家都知道在这個观点上存在两头真的现象,一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個是一辈子都过完了终于想明白了。但是我们真的遇到了到90岁还没想明白的,也就是说到90岁跟我们观念还不一样的,受尽了那些沧桑,那些痛苦,比我们大无数倍,观点依然没有变。见得多了以后你会知道这個事情的复杂性,有时候政治观点也是斗争的手段,就是说我不一定是坚持这個观点,但是我知道我坚持这個观点你难受,所以我就坚持。
  你可以看看司马南的那些微博,如果你仔细研究,你会发现他里面是自相矛盾的,有时候他同意的也是他反对的,他反对的也是他同意的。就从这点上来判断,我觉得他不像他自己想象得那么清楚。有时候也有那种孩子气,他不一定真是政治观点,就是想让你不高兴,所以他就那么说,我觉得他是这样。
  每年我都去朝鲜,我每年都去
  《人物》:看你微博,跟你聊天,发现你很关心朝鲜。
  崔永元:因为每年我都去朝鲜,我每年都去。
  《人物》:为什么?
  崔永元:做采访,专门去做采访,而且我是固定老采访一批人,我想采访10年。
  《人物》:就是朝鲜的功勋演员?崔永元:对,想看看有什么变化。我觉得(变化)非常强烈,几乎不可阻挡。比如说如果你去一個地方你就能看明白,它叫“国际市场”,那個地方不允许拍照,不允许摄像。其实就是自由市场,自由市场每個人大概就这么大(两手比划出两個肩膀的宽度)的那么一条。
  《人物》:個体户。
  崔永元:对。平壤人很多人的生计就是在这儿解决,因为那一個摊位一天能挣10块钱人民币,他们一個月的工资也就是10到15元人民币,他一天就可以挣一個月的钱。你看那些人的眼神,跟中国农贸市场没有区别,跟你在街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比如说他们朝鲜最好的啤酒叫大同江,然后我们一块去的朋友就说那個大同江啤酒谁有,我们要20瓶。20瓶他一個摊位没有那么多,忽然就有一大堆人拿着那啤酒跟着你,都说我这有,我这儿有,我这儿有。
  《人物》:那些功勋演员可以说是朝鲜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你10年不停地去采访他们,能发现他们身上也有变化吗?
  崔永元:我觉得他们也会有变化,你比如说我第一次采访他们的时候是要给提纲,给提纲以后他们回答的问题要写在一张纸上,都写在纸上。
  《人物》:照着念?
  崔永元:不是,背下来。拍摄的时候有一個年龄比较大的人在那儿给他改稿子,改完了以后他要按照这個背。他这個改稿子和他背的过程他都允许我们拍,他为什么允许我们拍,他就觉得这是正常的。那么我又想问一些個人化的问题,但不可以,你一定要按照这個提纲一個一個来。第一次采访甚至都不是我们采的,等于是我们把机器什么全调试好我们离开,朝鲜的同行帮我们采的。
  《人物》:你都不能在现场?
  崔永元:对,我都不能在现场,我去朝鲜的电影博物馆参观去了,就在旁边。但是后来有一次我把他们请到北京来演出,到北京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我们特别好,我们确实也真心地对他们好,我们也从那时代过来的。
  《人物》:对《卖花姑娘》等朝鲜老电影也是有感情的。
  崔永元:对,然后我就提出说在北京我们还要采访,他们说那我们得请示一下,请示了一下就通过了。那么这次采访就有了很大的进步,没要提纲,就你随便问他随便答。
  《人物》:他真的能做到随便答吗?
  崔永元:我们也没问特别不好回答的问题,但是这就是個进步,这当然就是個进步对么。
  柴静在拼命地坚持
  《人物》:回到你的老行当来。新一代的主持人里头有你欣赏的吗?
  崔永元:柴静,那是非常好的。不管她现在主持有什么问题,你能看到她坚持的那种努力方向,那個方向是我们欣赏的,而且我们认为是对的。她也在拼命地坚持。所以我们就特别欣赏她。
  《人物》:每個人对柴静的定义可能不同,你对柴静的定义是什么?
  崔永元:我接触的柴静,她特别在乎事件的真相,这是我非常欣赏的。你看她做的选题,很多选题是尘埃落定的,前面大家已经轰了两拨了,都不感兴趣了,她去重新调查。然后非常理智地告诉你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让你把这個事件看得更全面,或者听到另一种声音。这個非常了不起。她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你看她采访的新闻事件基本上都是滞后的,都不是第一轮的。她要整理自己的思想,要理解才去面对这個事情。这個是特别好的。但是做媒体的人都知道,第二轮不值钱,第一轮最值钱了。
  《人物》:柴静现在节目也不多。
  崔永元:很少,怎么会多呢?不可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