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流光辜负了] 莫把流光辜负了

  『2000・温暖少年』      忽然怀念一些人。   忽然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仅仅是声音。对他们说:想了,念了,甚至想拉一拉手。于是去翻电话簿。密密麻麻的号码与名字,一个一个翻过来,却不知道将电话拨给谁。一再地追问自己,是否有一生不离不弃的朋友?抑或人与人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只是一个人的午后,听一首歌,看一本书,或者是孑然一人,行走或者发呆,这样的时刻,往事的碎片泛起的光芒会灼伤我的眼睛,让我触摸到温暖。
  那么微小,虚无缥缈,我却觉得应该珍重。
  给我中学时代的两个朋友挂电话,一个在长沙,一个在长春,拉拉杂杂地说话――他们是我少年时代的见证人。我有时会无端地想念他们,想听一听他们的声音,是否一如当年干净纯粹。高三的最后一年,我们住在一起,每天晚上抱着一沓厚厚的书和课本顶着满天的星星回宿舍。做题目。看书。一起在午夜的时候听电台节目或者流行歌曲。为考试的不理想去旁边的一个大园子散心――那是一个烈士陵园,里面有许多坟墓。后来才知道,那时他已经偷偷地开始谈恋爱……那么单薄苦涩的青春,我依旧在照片夹里保留着彼此的少年。我在电话里笑吟吟地说:四年没见面了,都想不起你的样子了。女朋友一直是那个吗?他说:是,一直没换。我说: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中心小学的校园里――那是一个乡村小学,有很小很小的沙土操场,夜色倾斜着覆盖下来,我们沿着篮球架一圈又一圈地走,没完没了……
  我读大一。
  他刚好复读一年。高考结束。准备去湖南长沙读大学。如是而已。
  四年过去了,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
  回忆时,只有些温暖和少年的影子。
  还有还有……
  值得念想的人或事总是那么多,却光影般悬浮,没有细致的纹路:譬如说二○○○年冬天的某一场大雪,以及那个雪天里我们刚刚结识的人。转眼到了二○○四年的夏天,所有人全部销声匿迹。那个北方落后且贫乏的工业小城,吞噬了我最明净纯粹的青春。
  我不知以如何一种姿态去抵抗时光。流水一样哗啦啦。带走了谁,如何挽救?
  写下一些文字,像荒凉原野上的花。
  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心里多少都会有些暖意。想到大团大团的白色花朵盘踞枝头,成簇成簇盛放,开得张狂、热闹。问问花朵,如此烂漫的时节是否可以安静地行走、放下心事,成为孩子,孩子总是好的,有如纯良的小兔,对未来存有幻想,可以坚持,可以哭泣,可以依赖温暖,可以轻松获得友谊和宽容。
  可是,我知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在和自己打赌:看谁更能和面目可憎妥协,谁学会了妥协,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2002・四年旅程』
  
  对更多的事物、人以及铺展在眼前的世界抱有幻想和卑微之心。容易欢乐、感伤,并且习惯接受别人,亦可忍受单调如同直线的生活。每天黄昏到图书馆去看书,一直到闭馆,看林林总总的杂志,温习外语,把题目反复地做――我是男生里最努力的一个,却在很多时候难以拿到最好的奖学金。我不愿承认自己是个笨蛋,只是厌倦了一些人,厌倦了虚模假势的考试和虚模假势的人――我目空一切又胆小如鼠。
  开始逃课。
  无聊。逃掉之后依然是无聊。在上午暖洋洋的光亮里坐住。和常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们说笑打闹,或者一起在校园里,马路上荡来荡去……
  那时已经从学校破旧的宿舍搬出来,这似乎是一道分水岭。之前我是一个孩子,之后我就是有心事的大人了――原来大人和孩子的区别就在这里。
  坐在你的夜晚,被你洞穿,不停地反复拭泪。
  夜那么静。
  只有我们,睡在不同的床铺上,像两条疲惫不堪的狗,坚持说话,一直到天亮。
  然后,各自沉沉睡去。
  走廊里传来了各种声响,所有的男孩子从被子里跳起来,叮叮当当地开始了新的一天,打球,谈恋爱,考研,过级,泡吧玩CS或者打传奇,去小酒馆醉生梦死……总之有很多事要去做,去忙,去报废我们手中尚且剩余的打折的青春。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无事可做,独自坐在那儿伤春悲秋。
  在任何地方,以任何一种方式姿态生长,都是我目力不能及的。有时想,人生确实是树,拥有众多分叉,我走到今天,也是做了成千上万个选择的。譬如说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午后,向左走而非向右走。如是而已。
  有几个夏天,我去我所借居的那座城市里会见一个诗人。他长得又高又瘦,留着长发,经常抽烟,远远看着,有摧枯拉朽的趋势,我常担心,有一天,他的骨架会坍塌。那条光线晦暗的阴长走廊,每次告别时固定的招手,隔着一张书桌的谈论,窗外爬满了一面墙的藤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忧伤时候叫它忍冬,快乐时就叫爬山虎――这些细节连同他成行排列的文字一起横冲直撞地进入了我的生活,浸淫着我的内心。讨厌来与去需要借助的20路公交车。从那个在雨水中疯长着的夏季开始,我的内心一片狼藉,荒烟蔓草,再也无法寻找到回去的道路。
  终于知道,文字有时候是毒药,像罂粟,握住它,不断靠向生命的暗涌,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纵火游戏,可以随时抽身,可我却错了。
  记住一个秋天。
  记住一个冬天。
  记住一些往事的片段,一些面目模糊的人。
  四年。匆匆。如此。
  
  『2004・内陆之海』
  
  我觉得自己正变得沉重起来,不断下沉,光亦减少。我感觉到平衡,气泡在我耳边,破。我像一枚将沉入水底的石子,被打磨得失去了棱角,日渐平和。淙淙的流水声划过我的头顶,不知疲倦地歌唱着哗啦啦的歌曲。
  我很容易就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对来路时刺痛我的蒺藜却记忆犹新,那些不能遗弃的有着尖锐锋刃的片段。坐在如同纠结的蚕丝的回忆里,试图用笔理清,终究是一场梦,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不过是一场连着又一场的痴人说笑。醒来时,已是冬天,雪开始落,薄薄的一层,城市的天空有了斜度,在目力不及的一端倾斜下来,白色飞鸟刺破远处柔软的天空。
  我给一个人说,和你一样,我也讨厌一些人,面目可憎,可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站在那,沉默。本来我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为什么他们总是把我当成对手来看待?
  希望可以有自己的一个地方,属于自己,听音乐,看电影,看书,做一些简单却充满了生活细节的事……有一个朋友,在最困难、没有方向的时候,可以站出来,站在我的左边,和我站成一排,对我说,别怕,我们在一起……
  执子之手。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一片大陆,肯定有一道浅浅的海湾藏在大陆的腹地,那是一片太过柔软的海,蔚蓝色的,接近了海,你会看到逼仄现实外的另一个世界。它没有光怪陆离的奇崛,只有纯净的美,水天相接的蓝,叫人心碎。多想把它裁剪成一件外套,把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囚禁在里面,如此贪恋温暖。
  是的是的。你说的对,我不再和你辩解了,从来我都是一个破碎的小孩。
  骨子里,我是一个孤独的小孩。
  我说,我长大了。
  只有庞大的落雪听我说,你们都走了,我拉一下手都来不及,这么曲折的夜,漆漆无光。我潜入海底,变成一条鱼,遍体鳞伤,苟延残喘,我吐出的气泡呼啸上升,破出水面。
  破。破。破。
  另外一些时候,我站在汹涌的生活面前,瞠目结舌,充满感激。每天早晨去学校,需要穿过一个人群密集的早市,有许多人在早市上穿梭,偶尔停下,停在某一件物品前面,人与物的缘分就这样诞生。那人呢?人也是如此吗?在某个固定的市场之上,每个人都是一件物品,供对方挑选?
  那个早晨,我看见一个老人站在一辆长途客运车的面前,手中的拐杖被高高地举起来,挥动自如,她的动作过于熟稔,我几乎不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并非一个精神病而是一个女交警――四面八方全是人,司机有点急躁,按了刺耳的喇叭吓对面这个瘦小干枯的老人。
  老人也许不知道,她正在和一个庞大的现实世界对峙,她的幻觉世界太强大了,大到她的脸上不存在任何畏惧。你看你看,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呢。
  身体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病,然后陷入各种世俗杂务之中,我只能抽出一点点的空隙,站在我的海洋前,一个浪打过来,湿了我的眼……
  又想起海子的诗: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责任编辑/夫 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