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法齐娅库菲照片 [阿富汗首位女议员法齐娅·库菲,我不想死于一事无成]

  面对歧视,她偶尔脆弱,多数时候坚韧顽强。  一个女人要竞选总统了,在阿富汗这个男权至上的国度里,无疑是前所未闻的大新闻。  37岁的法齐娅·库菲女士,阿富汗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国会议员,现任阿富汗国会副议长。对长期处于蒙面长袍囚笼下的阿富汗女性来说,她代表了这个国家的一种新形象。
  库菲的一生,就是阿富汗的一部当代史。她与自己的国家一起经历了苏联入侵、内战、塔利班掌权、美国驻军、卡尔扎伊建立新政府等一系列战乱和变革。在动荡中,她投身政治,承受种种压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为阿富汗的医疗教育、女性权益等问题奔走呼号。
  2014年,阿富汗总统换届大选将如期举行,作为该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候选人,法齐娅·库菲已经开始了竞选准备。在这个女性权益被极度漠视的国度里,她开始了向传统、向男权的挑战。
  近日,库菲接受了《人物》杂志的电话专访,我们试图从一个女政治家的讲述中,感受这个国家的哀与幸,了解一个伟大女性的心路历程。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改变”。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很坚定。
  真主安拉没有从太阳炙烤下带她走,就一定有她活着的理由
  歧视、毒打与恐惧,是库菲童年的代名词。
  她出生在阿富汗巴达赫尚省的达尔瓦兹区,参政一直是这个家族的传统和荣耀,她的爷爷是部落长老,父亲拉赫曼是国会议员。两代人为官慷慨大方,勤勤恳恳,在当地赢得了很好的名声。
  在拉赫曼的7位妻子中,有6位是出于政治目的而娶,通过迎娶临近部落领导或有权势长老的爱女,他巧妙地巩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库菲的母亲贝比简,就是这6位中的一位,她是拉赫曼的第二任妻子,也是最得宠的一位。不过,这只意味着她可以掌管家中的财务和饮食。
  对于阿富汗女性来说,丈夫的毒打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因为做的米饭没有粒粒分开,拉赫曼便沉下脸来走进厨房,一把抓起妻子的头发,从她手中夺过金属长柄勺,猛地朝她头顶砸了下去。
  库菲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打昏过去,又看她苏醒过来,不顾仆人惊恐的眼神,抓一把热柴火灰压在头顶止血,然后继续干活。
  库菲实在不明白,在外界备受尊敬、待人和气的父亲,为何在家中如此凶残,而母亲却每次都默默忍受这样的毒打。后来,她才渐渐知道,在成人的世界里,毒打便意味着爱。库菲说,“在阿富汗,如果一个男人不打他的老婆,那就意味着他不爱她了。”
  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孩,库菲从出生起就受到歧视和冷漠,父亲几乎没有好好抱过她一次,而母亲从接生婆嘴里听到“可怜的女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出生时,库菲的身子很小,皮肤乌青,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拯救产妇身上,库菲被裹进一个棉布襁褓里,放在屋外炽热的太阳下烘烤。
  这个婴儿在太阳底下躺了一整天,嗓子也哭哑了,屋内的人希望婴儿自生自灭。库菲的脸被灼伤得很严重,以至青春期时,她脸颊上的疤痕还未褪去。
  库菲向《人物》记者回忆起她的出生,说了这么一句话:“真主安拉没有从太阳炙烤下带她走,就一定有她活着的理由。”
  连书都不放过,这是国家的不幸
  内战彻底摧毁了库菲本就不幸福的童年。
  3岁时,阿富汗人民民族党发动军事政变,库菲的父亲在代表政府与反政府武装游击队谈判的路上被俘虏,并在两天后被残忍枪杀。
  库菲至今仍记得那时村子里弥漫着的恐惧和骚乱,只有3岁半的她开始意识到,失去父亲的家人,似乎失去了一切:他们的家庭领袖、财富、以及他们生存下去的理由。
  她跟着母亲开始了逃亡生活。
  时任巴达赫尚省省府法扎巴德警察总长的哥哥米尔莎卡伊,接她们住进了在法扎巴德租用的一间住房里。那时的库菲已经7岁,看上去依然是典型农村女孩的形象,显得与这个省会城市格格不入: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颊、长长的围巾总拖在泥巴里。
  征得母亲同意后,库菲开始跟着哥哥穆基姆去学校。等到去法扎巴德的帕米尔高中读书时,她已经是非常自信的女孩了,还剪了短发。
  尽管局势混乱,库菲仍坚持学英语。如今,她能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面对外媒采访,就缘自当时的努力。
  现在的库菲格外关注教育,也是因为当年逃亡在山上时,她亲眼看到火箭弹将自己向往了十几年的大学炸毁,成千上万的书籍成为燃料被付之一炬。当时的她觉得,“连书都不放过,这是国家的不幸”。
  未来充满变数,但他仍是我的选择
  1993年11月,母亲弥留之际,库菲第一次见到她未来的丈夫。有一个名叫哈米德的男人向她提亲,并来医院探望她的母亲。
  在伊斯兰文化里,除非婚约已经得到同意,否则女孩不可以见向她提亲的男孩。尽管如此,病房空间局促,库菲仍看到了身材瘦削,长着英俊脸庞的哈米德,他帮库菲照顾母亲,动作温柔、细心。
  哈米德做金融业务,还在大学兼职当教师,是库菲喜欢的“知识分子”类型。但库菲的哥哥想让她嫁给一个有钱有权的人,于是提出了一个苛刻的要求:哈米德必须以库菲的名义买一套房子,赠送大量的金银珠宝以及两万美元。
  哈米德并未放弃。第二年春天,他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和土地,带着礼金再次前来求亲。这次,这个执著的男人成功了。
  毫无疑问,除了读书,结婚是库菲人生第二个重要选择,她告诉自己,“未来充满变数,但他仍是我的选择”。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她的姐姐马里亚姆准备了一碗糖果,里面放了些花和一条手绢,在阿富汗的传统礼节里,这表示女方家人接受男方的提亲。
  库菲至今仍保留着这条手绢,那是她这段刻骨铭心的婚姻的开端,也代表了她对已经死去的丈夫的怀念。
  那一年,库菲21岁。
  不过,现在谈起来,库菲将自己的婚礼称为“一场塔利班式的婚礼”。
  彼时,塔利班的恐怖统治正严,命令男子必须缠头巾蓄胡子,女子必须穿蒙面长袍,婚礼不允许奏乐、拍照、宴请宾客。库菲还记得,她与姐姐逛街购物,目睹一位没穿蒙面长袍的妇女被几名士兵打倒在地,她的丈夫怕也遭打,竟当场休妻,以脱离关系。   政治让我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自己的存在位置
  在丈夫被捕之前,库菲从未想过从政,她梦想中的职业,是一名医生。
  可婚后仅仅一周,塔利班突然闯进了库菲家中,以“政治嫌疑犯”的罪名逮捕了哈米德,库菲几经努力才救出了丈夫。
  随后,哈米德又两次被捕。由于频繁的牢狱折磨,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并染上肺结核,不久后离世。
  哈米德被捕之后,库菲被迫动用身边所有的人脉,积极营救。现在,库菲回忆起自己的政治生涯,总把这当作起点。
  库菲是当地为数不多会说英语的女性,1999年,她被一家联合国援助机构邀请,参加一支由护士、医生和后勤人员组成的60人的队伍,穿越十来个偏远地区,调查当地人民的医疗和营养需求。
  当时,她的小女儿舒拉只有3个月大,但库菲却没有太多犹豫,这样的事情,是她当年梦想成为医生时梦寐以求的工作。库菲用布袋裹起舒拉,上了路。
  库菲的父亲是国会议员,在当地享有威望。调查队所到之处,村民们一听到库菲的名字,都以为她是代表父亲而来,争相反映工资纠纷、土地争端等问题,这让库菲备感“荣幸和压力”。
  调查是1月份开始的,天气寒冷异常,当地村民们用动物刚排出的粪便给熟睡的婴儿保暖,他们担心孩子们被活活冻死。却不知道粪便很容易造成疾病或感染。
  巴达赫尚省是世界上婴儿死亡率和产妇死亡率最高的地区。6个星期的调查结束后,库菲意识到,只有参与政治,才能真正改变阿富汗底层民众的悲惨生活。
  机会来了。2001年,联合国在当地设立儿童基金会办事处,库菲申请到一份儿童保护干事的工作,成为阿富汗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唯一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开始了“为女性权益斗争”的初次尝试。
  她的工作职责是与青年和民间团体联系,其中有一个团体,名叫巴达赫尚女性志愿者协会,库菲利用业余时间为该协会工作,不仅筹集资金,还协助安排小额贷款给想要创办小企业的女性。
  在演讲中,她每次都慷慨激昂地赞扬阿富汗女性的坚强和骄傲,称她们为“不可阻挡的阿富汗女性”。
  库菲以一个自信、顽强的女性形象更多地出现在公众面前,不过,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也会怀疑自己,“把政治野心排在孩子们之前,是不是太自私了?”
  随后,她会这么安慰自己:“我的努力,是为了让女儿将来成长的国家变得更好。”
  8000票!我们赢了!
  命运很快为库菲的政治生涯提供了更大的舞台。
  2005年,新组建的阿富汗政府宣布实行议会选举,选出议员代表阿富汗国内不同地区和省份。对于库菲家族来说,这是一个重振的机会。
  为了不使票数分流,库菲家族决定只推选一人参加竞选。库菲同父异母的哥哥纳迪尔,曾是当地备受尊敬的游击队指挥官,大家认为,他是代表家族参选的最佳人选。
  库菲当场表示反对。她懂得,要顺利参选,第一步必须赢得家人支持。在电话里,她向《人物》记者回忆起当时的劝说场景,说自己像演讲般娓娓道来:为联合国工作过,与国际人士有广泛接触;组织志愿者时,也曾为地方服务;刚上台的新总统卡尔扎伊承诺赋予妇女权利,每个省有两个女性配额。
  家族内部分歧很大,争论了几个星期后,进行了一场家族内部选举,库菲被意外选上。家人劝纳迪尔退出,全力支持库菲参选。
  这是个还未满30岁的女人,但她已经经历了苏联入侵、内战和塔利班统治,她说,自己想带领阿富汗走出“中世纪”,让它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
  此后,她每天4点天不亮就起床,每天的电话多达200个,大多数时候,她忙得午夜也不能休息。但她愿意为了竞选“誓死一搏”。这不是玩笑,好几次,人们都在她的车下发现了炸弹。
  还有人打来电话恐吓。库菲曾接到好几个陌生男人的来电,他们在电话里对她尖叫,骂她是妓女、坏穆斯林,要求她将“政坛留给男人”。
  竞选前,库菲将巴达赫尚省的偏远山区都跑了,个遍,有时候遇到排着长队挥舞阿富汗旗帜和她的海报的村民时,库菲会显得异常激动,同时她又隐隐有些不安,“不是担心选不上,而是选上后,到底能不能带给他们好的生活。”
  “8000票!我们赢了!”竞选结果公布时,库菲的支持者们跳跃起来,互相拥抱,庆祝胜利。以领先1000票的优势,她赢得了议员选举,成为阿富汗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国会议员。
  2004年,阿富汗进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民主选举,卡尔扎伊当选,此时的阿富汗人民,对民主进程怀有浓厚兴趣,并对支持的议员充满期待。
  议会开幕式当天,库菲环顾议会大厅,许多议员是前任的高官,国王也出席了,库菲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竟也有机会与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坐在一起。她看到人们举着新总统卡尔扎伊的海报。看到裹着大头巾、穿着长袍的男士与打着领带、身穿西装的知识分子共唱国歌。激动地流出泪来。
  她哭了整整一天,但这次,是幸福的泪水。
  你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名声
  最初,库菲的政治生涯并不顺利。
  总有不少男议员与她针锋相对。每当她发言时,他们就嚷叫着百般阻挠,若有男议员支持库菲的观点,就会被其他人取笑为“女权主义者”——对一个阿富汗男人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成为议员后,库菲又忙着竞选国会副议长的职位。这引来了更大的非议和反对,谣言和诽谤几乎要将她淹没。竞选对手造谣,库菲有在迪拜的男朋友资助她竞选,还说她为了竞选与哈米德离婚,却向外界撒谎说丈夫死了。在阿富汗,一个女人的名声相当于她的一切,竞选对手深知这一切,各处散布谣言,试图阻止库菲参选。
  竞选演讲当天,有竞争对手找到库菲,说如果退出竞选就给她一大笔钱。库菲不理,但心里震惊和厌恶:“怎么可以用钱去赢得如此重要的职位。”
  轮到库菲演讲时,她紧张得全身发抖,不能控制。转念想到自己曾以8000张选票赢得议员选举,她瞬间有了底气和自信,深吸一口气,便滔滔演讲起来。
  库菲口若悬河,讲得忘我,连掌声什么时候开始都没有察觉。演讲结束,库菲父亲的一个老朋友走过来,轻吻库菲的额头,低声说:“你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名声。”   库菲终于大获全胜。这是阿富汗历史上,第一次有女人担任如此高级的政治职位。
  没有人料到一个女人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尤其是在阿富汗。首次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她被话筒和闪光灯团团包围,问题如连珠炮般向她袭来,她当时“战战兢兢”,但仍尽力回答得诚实明了。
  库菲说,自己一直对媒体怀有尊重,因为它们“与公众分享信息,敢于挑战权势”。
  “您说对吗,这也是我跟您通电话的理由。”电话那头,她亲切地笑出声来。
  这是我终生的抱负,我不想死于一事无成
  针对这位女议员的威胁也比以前更多了。
  枪手常追踪她的车子,在她常走的路边埋炸弹,绑架的威胁更是常有。这些人里有塔利班分子,也有政府中反对她的人。
  不过,提起这些危险时,库菲轻笑道:“太多了,太经常了。因为我是女人,我在搞政治。”
  除了这些,她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电话那边总传来两个女儿在旁边的玩闹声,她不愿意在女儿们面前说暗杀和遇害。“你知道的。”她压低声音,寻求我的理解。
  成为副议长后,库菲集中精力兑现当初选举时的承诺。她积极开展女性培训教育工作,修建儿童和妇科医院,还为阿富汗谋求更多的外部资金和援建。
  一次到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时,库菲见到时任美国总统布什及其夫人劳拉。劳拉非常关注阿富汗民生问题——妇女权利、校园建设等。库菲希望美国为修建从巴达赫尚省到首都喀布尔的公路提供支持。
  4个月后,美国国际开发总署批准了这条道路的援建预算。如今,这条建好的公路,将原本三天的车程缩减为一天,大大提高了人们生活的安全度和便捷度。当地人为了表达对库菲的感激,将这条公路命名为“法齐娅公路”。
  “我不过尽了父辈的责任和意愿。”她说。
  最近几年里,库菲会见了不少世界各国的政治领袖。包括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戈登·布朗和现任首相戴维·卡梅隆,以及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
  不过,库菲还没有见过奥巴马总统,她希望有机会见见这位阿富汗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是美国的首任黑人总统,这对我是极大的鼓舞。”
  2014年,这个历经磨难的女政治家,将带着选民的期望和“真主的使命”,奔赴总统竞选的权力角逐场。
  她告诉《人物》杂志,她不仅是想当总统,真正想做的,是让大家知道:“我们不是让全世界都害怕的恐怖民族,也不是全球都怜悯的苦难民族,阿富汗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也一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在电话里,她用坚定的口吻说道:“这是我终生的抱负,我不想死于一事无成。”
  《人物》问库菲
  《人物》:请大致介绍一下您一天的工作行程与时间安排。
  库菲:处理信件和来访,要去偏远的山村看人们的生活状况,了解他们的需求。还要去各处找资金,修路、医院、学校。你知道战后阿富汗需要恢复,现在是最重要的时期,我必须全力以赴。
  《人物》:这危险吗?
  库菲:竞选演讲、外出时我常遇到危险,爆炸和暗杀都是经常性的,尤其在阿富汗,尤其是这个国家的一名女性。很多人还是不理解一个女人搞政治,他们会在海报上乱涂画,抗议。他们认为一个女人搞政治是很荒唐的,是不被允许的。
  《人物》:对议会中那些不理解或进行恶意攻击的男议员,您通常用什么样的方式取得他们的认可和信任?
  库菲:我不会当面冲突,会认真听他们讲完,然后解释给他们听,我就是这样竞选为国会副议长的。阿富汗在进步,人们的思想和接受度也在进步,我很乐观。尽管这条路我选择得太辛苦,太危险,但我想为更多的人铺平这条路。
  《人物》:对于2014年阿富汗总统竞选,您开始了哪些准备工作?
  库菲:争取为人们解决问题,我会常听人们的想法,他们甚至也会到我家里来。我取得了越来越多的信任,这也是我竞选的信心。
  《人物》:您对阿富汗的未来有怎样的期许?
  库菲:我对阿富汗人民有信心。这里不只有战争、毒品,这里还有人们的美好生活,我们都在为之努力。
  《人物》:您的小女儿舒拉的理想,也是长大投身政治,竞选阿富汗女总统。您会不会和她分享政坛经验?
  库菲:政治多半充满危险和不如意,我不会提前教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慢慢会有自己的判断和理解。
  《人物》:您最欣赏的政治家是谁?
  库菲:撒切尔夫人、甘地,还有希拉里·克林顿。
  《人物》:您最喜欢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呢?
  库菲:我还是会遵守伊斯兰教传统对女性服装的要求,这不是塔利班对妇女的强迫,而是一种自由选择,去国际上开会时,这象征着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