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京都赋创作潮流中,张衡的_浅析张衡晚年的文赋创作

  阳嘉四年(公元135年),张衡五十八岁,步入晚年。时任侍中已三年。这三年中,张衡心力憔悴,能力衰减,无力改变整个东汉国势衰颓的局面,针对日益严重的宦官干政,外戚专权的现象,最后竟迫于宦官的恐怖手段而退让,出为河间相。在出为河间相期间,张衡创作了《思玄赋》,此赋模仿班固的《幽通赋》,借鉴了屈原的《离骚》。班固不满于《离骚》的浪漫放诞,也批评汉赋“竞为侈丽闳衍之辞,没其讽喻之义”(《汉书 艺文志》),内容上不取“远游”,而注重历史事实的铺陈,缺乏《离骚》那样的个体抒情力量。张衡在赋中有感于世事艰难,道途坎坷,转而通过神游天地的方式寻求出路,但最终仍是以返回故居以自我休养结束。这延续的是《离骚》中“自述”的结构写法。另外赋作中体现出儒道杂糅的思想特点,张衡因为自我认识的局限性,并没有完全地走向精神自由,一方面有对玄儒政教的依赖,另一方面现实的艰难,又让他在数次碰壁之后不得不选择道来解决仕途和人生的疑难,最终选择了“玄远”的解脱方式。张衡以一种道家静思与儒家玄览的方式,把对景物的描写和想象与个人情感的抒发相结合起来,以写意的方式创造作品中的艺术形象。
  顺帝永和元年(公元136年),张衡出为河间相,“朝隐于柱史”的平衡被打破。步入垂暮之年的张衡,已无法从“玄”中寻找到思想慰藉。被外放,本来绝大多数人都会意志消沉、怨声连天,但张衡却似乎在努力证明着什么,“治威严,能内察属县,奸滑行巧劫,皆密知名,下吏收捕,尽服。擒诸豪侠,游客悉惶懼逃出境。郡中大治,争讼息,狱无系囚”,一连串的动作,干练、准确有效地收服了地方豪强,证明自己才能的同时,向顺帝更是向周边的宦官表明可堪治国大任的能力,这或许也是张衡后来上书“乞骸骨”以还未果,反而被征拜为尚书的原因。但通过《髑髅赋》、《冢赋》、《归田赋》的内容,我们也可发现,张衡外在表现的穷尽本领治理地方以达清政的理想与朝政污浊,宦官、外戚交替专权,皇帝弱小难掌实权的现实所形成的内心失落之矛盾,是无法回避和摆脱的一个难题。这三篇赋的出现,标志着张衡抒情小赋个体创作的成熟,也标志着汉大赋向抒情小赋转变的开始。《髑髅赋》是对《庄子 至乐篇》的模拟,写法上仍延习汉赋之法,以庄子寓言为仿制对象,但主旨思想上则以老庄的美学思想取代了儒家礼教。赋中“合体自然”的主张与老子“和光同尘”的思想,具有明显的一致性,包含了老庄对山川、草木的向往,及人与自然充分融合,超脱世外的化境。赋作改变了以往儒家礼制政教之风和敦厚稳重的美学艺术风格,转而为庄子式的纵情奔放、恣肆想象,“游目於九野,观化乎八方。星回日运,凤举龙骧。南游赤岸,北陟幽乡。西经昧谷,东极扶桑”,后文借庄子髑髅之口,表达对生的厌倦、对死的向往,宣扬“死为休息,生为劳役”论调,全身而退的思想越发浓厚,最终导致了上书“乞骸骨”,虽未获准,但早已身在朝廷,心在野了。其接续之篇《冢赋》,对死亡的认识更进一步,“髑髅”还是想象,但墓冢却是可以实实在在地用脚丈量,地点朝向都是可以眼看清楚的。依旧有大赋一样的对坟葬地形和构造的描述,但其对死的顿悟,已经无须神游四方来寻求解脱,把死亡等同于化仙,对灵魂解脱的诉求,超越了对死亡时肉体的痛苦感受。
  张衡的最后一篇赋作,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描写田园生活的作品——《归田赋》,于张衡病逝前一年。对河间的治理,已基本达到目标。但此时的张衡,身心憔悴,毕竟早已不复壮年之勇。对朝廷和时政的失望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此张衡上书“乞骸骨”之前,以一篇《归田赋》表明心志。赋中,张衡畅想着自己可以悠闲地在仲春令月,观草长莺飞、欣欣向荣;可从容垂钓渔猎、吟啸逍遥;还可远离尘嚣,读书弹琴,怡然自得。在想象的田园世界里,尽情享受,实景与虚景的巧妙结合,自然之景与人生理想的有机交融,渗透了人生波折、仕途坎坷之后,回归平静的心灵之旅,这是一个老者的理想归宿,更是后世无数失意文人遭遇现实阻碍之时的精神家园。唐《昭明文选》(李善注):“归田赋者,张衡仕不得志,欲归于田,因作此赋”。张衡亲身经历了东汉由盛而衰的转变,虽有兼济天下之志,但无奈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扭转乾坤,且身边好友又因各种遭遇或者退隐,或者郁郁不得堪用,或者屡被牵连,外放为官,不得被朝廷重用,一人对整个朝局的无奈迫使他,做出最后的抉择——辞官。但顺帝不准,反而征拜为尚书,现实官场的肮脏难以容身,唯有去寻求理想中的纯净田园。作者明确表达了对都市和政治的失望与厌倦,转而去寻求闲适,没有纷争的田园生活。赋中对田园景色的描写,开拓了借景生情、因情造景的抒情方式,这是一种道家思想的艺术表达方式。赋作从《楚辞 渔夫》中“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化为“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遍览人世纷忧、朝局动荡,通过对自由精神世界的向往超越现实环境对肉体的束缚。又注引《淮南子》中“龙吟而景云生,虎啸而谷风生”,化为“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中间部分的内容,欢快无羁,融于自然。结尾处“至乐”之后,“感老氏之遗训,回驾乎蓬庐”,又是出自《老子》“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主人公要达到一个超然物外的境界,其“远游”和“逍遥”的思想,是肉体的束缚与精神脱离的体现。张衡受儒家思想影响至深,最终的隐逸,乃是内心的归隐,而肉体却很难跳出红尘之外。清李调元《赋话》卷七引《避暑录话》中说:“张平子作《归田赋》,念兴虽萧散,然所抒怀,乃在仰飞纤缴,俯瞰清流。吾谓钓弋亦何足为乐,人生天地间,要与万物各得其欲,不但适一己也。”张衡于《归田赋》中表达了对时局政治的失望和对实现自我精神解脱的渴望,以对自然田园之景的向往表现了对人生、对理想的真正体会,反映了其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认识,生活在‘天道微昧’的不治之世,唯有“安知荣辱之所如”才能“苟纵心於物外”。《归田赋》开启了隐逸文学的先河,其真正意义在于为后世不同时代的失意文人构建了一个可以解脱的精神家园。
  (作者单位: 江西外语外贸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