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老师讲的日本语 会讲日本语的老太太

  机关医院口腔科只有一个医生,他一个上午只看5个病人。我是第4号,她是第5号。在我眼前徘徊许久,她终于和我说话。  “我退休都20年了。” 她以回答问题的口气对我说出第一句话。上身后仰,眉角微扬,口齿清晰,神态自信。
  我把手中的书放到紧挨着的椅子上,笑着应付:“完全看不出来。”
  “嘿嘿。我1927年生人,上高中就跟着老师干革命了。在沈阳念的同泽女中,张学良办的,日本人给占了以后天天逼我们学日语。日语要是不过关,其他科目成绩统统作废。我们恨啊,成天跟小日本斗。”她戴副老式眼镜,头发整齐,一身浅灰色粗绸布夏衣,斜挎黑色方形小包,小包肩带上另绑着一个或许是用来买菜的粗布袋子,整个人看上去简单干练、精神矍铄。
  我拿起书,请她坐下,她却丝毫不理会我的手势,继续讲日本人“尽做坏事”。大概一分钟后,她才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说到“文革”的时候,2号男士洗完牙推门出来。3号是位一直捂着嘴表情痛苦的中年女士,但一听得叫号,整个人仿佛为之一振,瞬间起身,从我和老人面前走过。我不禁怀疑她之前那副表情是为了免于被过气的“老革命”搭讪而强装的。
  “‘文革’不受冲击?不受冲击我老师能自杀?”听得出来,她对带她步入革命之门的老师心存敬仰。“我勤快,领导有什么事都找我。到‘文革’了,那些平日不干活儿又眼红我受重视的家伙反而成了‘红专’,他们说我是‘白专’,成天审我。”
  “他们说我是汉奸。巧了,解放后来过一个日本参访团,我负责接待。同泽女中那个日本教导员也在里头,都成老头儿了,但我们还是互相认了出来。他回去后就在报纸上写公开信,直接点我名,把我高中带头闹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全写了出来!我就对‘红专’说:‘你们去查,查那篇报道!’”
  “曾经的敌人反做了证人。”我配合着感慨世事之谬。
  “再后来,田中角荣来了,总理要材料。‘红专’找我翻译,我说‘你们红,你们翻啊!’”她语调高亢,当年那份得意依稀可见。“但毕竟是总理的事情,我还是翻译了。以后‘红专’也不再找我茬儿了,因为我有用啊!”
  沉默一阵,我问她:“你和那些‘白专’,现在……怎么样?”
  “一个院儿里住,抬头不见低头见。前天党支部搞选举,一个‘白专’还凑过来说‘我投了你一票啊’,我瞅都不瞅他一眼。”
  我本还想问问她看不看NHK,知不知道《赛德克?巴莱》,但3号中年女士已经满面春风地出来了。“我恨小日本都恨死了,结果这辈子还就指着那两句叽里咕噜活了。”赶在神情严肃的牙科大夫叫我之前,她略带自嘲地感慨。